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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志

退伍兵男男小说

已有 82 次阅读2024-1-3 07:20



……孙伟的目光落在墙上,墙上挂着一张放大的照片,照片上一群军人拉着马冲着镜头笑着。十八岁的通讯兵李志方站在照片角落里,孙伟用柔和的目光抚摸着他的脸。
  十五年前,在深秋的草原上,照相机喀嚓一声响,留下了这张合影。
  那一年孙伟在工兵连当连长,当他接到通讯连执行训练任务要路过他们这里的通知时,跟手下的兵一样,心里乐开了花。他们连驻扎在远离城市的草原上,平时连个人影都不太容易见着。一下子来一个连的人,多数还是通讯兵。这能不叫战士们热情高涨吗?当通讯连的两辆卡车满载通讯兵们开来的时候,孙伟带着工兵连的战士们骑着马迎了出去,他们打马在汽车的两侧奔跑着。
  骑在红马上的孙伟扬鞭催马,马超过汽车,跑成了一条红线。通讯兵们的目光很快被他吸引了。
  军车开进驻地,兵营沸腾了,通讯兵们叽叽嘎嘎,战士们吃了兴奋剂一样上蹿下跳。孙伟那年二十一岁,他的兴奋程度一点都不比别人差。安排好工作,他从大门外蹿进走廊,蹿,还不能表达高兴的饱和度。他跑两步就蹦起来摸一下屋顶,他弹跳极好,每一下都能摸到屋顶。他跳起来在走廊的丁字路口处落下的时候,意外地砸在突然从拐弯处冒出来的李志方身上。孙伟控制不了身体,夹裹着李志方,两人一起摔坐在地上。孙伟一骨碌爬起来。李志方坐在地上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他。他那会说话的眼睛很漂亮,睫毛又密又长。
  孙伟的脑子突然短路了,他结巴了一下:“对……不起!对不起!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  李志方涨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,狼狈地跑了,他“砰”地撞在通讯兵小董身上。
  “跑什么?有狼追你啊?”小董骂他。
  孙伟晕头转向地走着,他发现自己稀里糊涂地又回到了刚才和李志方一起摔倒的地方。
  晚上,连里的活动室里挤满了人。双方两个连队都表演节目,李志方表演的是革命舞剧《沂蒙颂》里面解放军伤员方排长独舞的片段,李志方化妆后很英气很专业,而且有备而来, 他不但穿戴从文工团借来的演出服装道具,而且健硕地双腿打上了精致的绑腿,右边“受伤”的大腿用雪白的绷带包扎着,脚穿肉色丝袜套着好像是女式的黑色袢带浅口舞蹈鞋,很扎眼吸引了孙维的注意力。虽然不是专业的,李志方用心的舞蹈表演赢得了最为热烈的掌声,孙伟这时迷醉得有点犯傻。表演结束后孙维特地跑到更衣室去,他找到了卸了妆后正在换脱演出服装的李志方,孙伟的眼睛盯着李志方的脸。李志方脸红得发烫眼睛一闪一闪地躲在帽沿下面,他不敢看他的眼睛。

 

 



……孙伟身子往后一仰,靠在椅子上,对面墙上的镜子里映出了他的脸。在这张脸上,他看到了自己十年的影子。如果李志方还活着,十年的岁月侵蚀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呢?
  李志方死了,十年前,通讯连从工兵连开拔半个月后,孙伟接到电话,说通讯连施工现场有一个战士被严重砸伤,昏迷不醒,急需送往医院抢救。送伤员的车在途中出了故障,勉强支撑开到工兵连紧急求助。
  工兵连有一辆拉给养的旧卡车,孙伟和司机开着它上路了,他们在路上接应到了通讯连的车,把伤员抬上车,马不停蹄地往部队医院开。
  草原的路很不好走,车开得摇摇晃晃的,车上的人竭力保护着担架上的伤员。鲜血已经浸透了伤员头上的绷带,他身上的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撕扯成了一团碎布。
  小董跪坐在他身边,泪涟涟地说,他们从被炸药炸平的土坡下面找到他的时候,他都没气了,是生生抢救过来的。
  卫生员量了血压心跳,告诉孙伟说:“伤员情况很不好,送部队总院来不及了,还是先送到县医院抢救,否则他活不到明天。”
  小董哇的一声哭了:“一定要救活他!一定要救活他呀!”
  孙伟命令立即转道上县医院,汽车摇摇晃晃地拐上岔道。
  卫生员在伤员身上找不到记录血型标志,他的衣服碎的不成样子。
  “告诉我他的姓名和血型。”
  小董说:“李志方,A型血。”
  孙伟头嗡的一声,耳朵像灌满了水,什么都听不清楚了。他看见司机在车子下面冲他大声喊叫着,这才发现汽车抛锚了。

孙伟跳下车去,他从司机手里接过摇把,拼命地摇车,汽车发动起来,“呼”的一声从他身边开过去了。孙伟飞快地追上汽车,他把摇把扔进车厢里,两手使劲一撑,纵身跳上了汽车。汽车在颠簸的路上爬行着,孙伟一言不发地看着李志方的脸,他的脸肿胀得已经变了形。孙伟心急如焚又不能催,他知道连里这辆老爷车,能坚持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。天上下起了小雨,路泥泞起来。汽车终于拐上了公路。公路上停满了汽车,一眼都望不到头。车上的人拿着自己车上的工具忙着填补路上的泥坑,有人用锹,有人用桶,车上所有可能用来弄土的工具全都被用上了。
  他们跟孙伟说,前面的公路被洪水冲垮了,车不能再往前开。车上所有的人都要下来帮着修路。
  孙伟命令车上的人除了卫生员,全都参加抢修。工具有限,孙伟找了一块木板疯了似的铲土往坑里扔。他觉得路上的坑是天坑,他和忙碌的人们是一群与天抗争的小蚂蚁,这是一场殊死的难见成效的搏斗。
  卫生员跑过来,冲他大声喊道:“连长,李志方陷入深度昏迷了。”
  孙伟扔了手里的木板,吼了起来:“想办法!想办法!知道不知道?这是你的任务!”
  “他在内出血,我们如果不及时止血和输血,根本就熬不到晚上,在这个鬼地方,你叫我到哪去找血浆?”
  孙伟盯了卫生员片刻,撒腿就往车旁边跑。他是血库,他周身流淌着O型的血液。
  孙伟的血输进了李志方的身体里,他的血压慢慢地升了上来。
  司机跑回来报告说,前面的路还有大约四个小时才能修好。
  孙伟急了,决定马上改变计划。他命令大家用担架抬着伤员跑过这段路程,到前面道路畅通的地方再想办法拦车。
  五男一一行六人,轮流扛着担架在泥泞的路上开始了长途奔跑。修路的人自动散开了一条通道,肃穆地看着这支抢救生命的队伍。担架上严严实实地盖着雨衣,路上的人看不见李志方的脸。
  孙伟扛着担架跑在最前面,那三个扛担架的位置一直有人在轮流替换,只有孙伟坚决不松开手里面的担架。他大踏步地往前跑着,路两边的人和车辆在他的视野里纷纷后退着。
  他看着路边的里程牌子上显示的公里数。2公里,2.5公里。
  天上的雨水和脸上的汗水混在一起,急促的心跳震得耳膜咚咚作响。孙伟嘴张得很大,却喘不过气来。眼前黑了又白了,他看见李志方笑着从白茫茫的雪地里跑出来,他舒展双臂高抬后腿展现着令人沉醉的舞姿。李志方分成了两个又重叠起来,很快模糊成一团。
  孙伟差点摔倒,他使劲睁大眼睛。模糊的景色渐渐清晰,路边竖着3公里的牌子。他们已经跑到了公路的尽头。
  公路这一边也停着许多辆准备通行的汽车,孙伟跑到一辆带篷的卡车旁边站住脚,他左手扶着担架,举起右手向汽车旁边的司机敬了一个军礼,他的腿在簌簌地抖着。
  “同志,我的战友受了重伤,借用一下您的车把他送到县医院行吗?”
  司机说:“往县城走的公路也断了,要不我们也绕道,不在这死等了。”
  一连串的噩耗使孙伟的反应迟钝起来,他问:“断了?”
  “断了,我看你们还是走铁路,前面四公里的地方有一条铁路,火车在那里不停。到了那,你们再自己想办法吧。”
  孙伟像捞到了救命稻草,他大声命令部队:“前进四公里咱们拦火车去。”
  “是!”战士们声嘶力竭地大声响应。
  孙伟撒腿就跑,司机拦住他说:“等等,我送你们一程。”
  孙伟他们赶到了铁路边,雨停了,天阴得很厉害。卫生员给李志方检查完心跳和血压以后对孙伟说:“他的血压心跳和体温都下来了。”
  孙伟毫不犹豫地撸起袖子说:“再抽一管。”
  卫生员说:“你刚抽过,不能再抽。”
  孙伟说:“都这个时候了,还穷讲究什么?”
  小董挽起了袖子说:“抽我的,我跟李志方是一个血型。”
  “你肯定?”卫生员问。
  “我肯定,他是A型血双鱼座,我是A型双子座。”
  小董看见自己的鲜血流进针管,马上晕了,身边的人使劲架着,他才没瘫在那里。
  “想象勇敢和真的勇敢不是一回事啊。”小董苍白着脸自我解嘲道。
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,火车一直没有来,孙伟急得口舌生烟,他把耳朵贴在铁轨上仔细地听着。
  “火车来了!”孙伟吼了一嗓子。
  “来了!来了!”战友们一呼三应。
  “你们谁身上有红颜色的东西?”
  “我有。”卫生员脱下里面的红背心递给孙伟,孙伟把红背心蒙在大号的手电筒外面,他站在铁轨上拼命挥舞着手里的红色信号。
  火车远远地从地平线上拐过来,越开越近。司机看到了铁路上站着的人和手上挥舞着的红信号,急忙拉紧急刹车柄。火车呼啸着扑过来。
  “停车!停车!”孙伟边往后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。
  火车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下了。
  “干什么你们?”司机探出头来喊,他被这种不顾命的行为气坏了。

 

  孙伟指着铁道边上摆着的担架说:“同志,担架上的是一个因公负伤的战士,如果在四个小时内送不到医院他必死无疑。”
  司机愣住了,他张着嘴看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  六个浑身泥水的战士齐刷刷地给他敬了一个军礼。
  司机喉头发哽,眼泪差点流出来。
  他说:“不是我不帮忙,这辆货车的每一节车厢里都是满满的,放不进去一点东西。”
  孙伟说:“挤一点地方就行,只要能站住脚,我们在车上扛着他。”
  司机想了一下说:“后面的信号车能勉强上人,可上不了这么多,你们连伤员上三个,剩下的只能留下。”
  孙伟万分感激,他又给他敬了个军礼:“谢谢您!谢谢您!”
  战士们把李志方抬上了信号车,孙伟和卫生员留在车上。火车开走了,甩下小董和其余的人,他们含着眼泪向远去的列车拼命挥着手。
  孙伟和卫生员瘫坐在车厢地板上,孙伟看见自己搭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在不停地抖着。
  “连长,他醒了!”卫生员喊了一声。
  听到声音,李志方睁开了眼睛,他声音很低地问:“我在哪?”
  “火车上,你受伤了,我们送你去医院。”孙伟伏在他耳边小声说。
  李志方想动,他发现自己不能动。
  “我的胳膊和腿都没了?”
  孙伟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举起来让他看:“你看,好好的。”
  “我要死了吧?”
  “马上就到医院了,你要撑住。”
  李志方点点头,他看着孙伟的脸说:“告诉我爸爸妈妈,我在部队上没有给他们丢脸。”
  孙伟差点哭了,他控制着自己,努力让话说得自然平静:“这话得你亲口跟他们说,我找不到你的家。”
  李志方想告诉他联系方法,他回忆着,神情焦灼起来:“我想不起来家里的地址和电话。”
  卫生员安慰他说:“你失血太多,脑供血不足,到医院输上血,什么都能想起来了。”
  李志方问:“我很难看是吧?”
  孙伟和卫生员两人使劲摇摇头。
  “通知我爸爸妈妈的时候,千万别让他们看见我这个样子,把我弄得好看一点儿。”
  孙伟的眼泪一下子涌满了眼眶,他急忙背过脸去。他听到李志方轻轻叹了一口气,卫生员看李志方闭上了眼睛,犹豫了一下,他伸手去摸他的脉搏。
  “他没心跳了。”他失声叫了起来。
  孙伟想哭,他仰起脸往天上看,书房的屋顶很低,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。耳麦里大漠落日在问他:“后来怎么了?”
  孙伟的目光落在照片里的李志方的身上,他在看着他,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。刚刚过了半个月,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一堆破布一样,一点生命迹象都没有地躺在信号车里了。
  孙伟记得自己当时就蹦起来,他使劲砸着车厢,疯了一样地喊着:“你把他救活了,我命令你把他救活了!”
  卫生员说:“他肋骨骨折了,我不能起搏他的心脏。”
  “他都没气了,你还穷讲究什么?”孙伟差点伸手给他一个嘴巴子。
  卫生员手忙脚乱地给李志方做人工心脏起搏,李志方没有一丝反应。孙伟昏了头,在车厢里面连踢带踹。
  卫生员生气了,他说:“你这样有用吗?如果有用,我帮你,咱俩把这列火车拆了。你当领导的这么不冷静,叫我这个当兵的往下怎么做?”
  孙伟吼道:“你说,你还能怎么做?”
  “我按摩心脏,你给他做人工呼吸,按实战演习那样做。”
  孙伟二话没说,“扑通”一声跪在李志方的头前,他用两只大手挤着李志方的嘴,一口一口地使劲往里面吹着气。卫生员奋力地按摩着心脏。透过信号车后面敞开的门可以看见铁路两边的景色急速地后退。孙伟累得眼前金花乱飞,他看见车厢外面色彩缤纷的碎屑组合成人形体,李志方在云霞中翩翩起舞,他不停地坠落着。孙伟满头大汗,拼尽全身力气往李志方的嘴里一口一口地吹着气。李志方突然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气。
  “他有呼吸了!他有呼吸了!”卫生员叫了起来。
  孙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他伸出胳膊举到卫生员面前说:“再抽我一管子血,否则他还是坚持不到医院。”
  卫生员坚决不干,他说:“这样运到医院的就不是一具尸体是两具。”
  孙伟急了,他问:“你抽不抽?”
  “我不能抽。”
  孙伟的口气放软了,他说:“我少这点血死不了,他少了这点血绝对活不成。听我的,抽吧。”
  卫生员含着眼泪把孙伟的血输进李志方的血管。孙伟两眼发黑,周身发软。他靠在担架旁边,看着李志方。李志方微弱地呼吸着,嘴唇透出淡淡的血色。
  孙伟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鼓励着他:“坚持住!李志方你一定要坚持住啊!”
  火车驶进站台,孙伟看见站台上停着救护车,看见车旁边站着的医护人员。孙伟和卫生员把李志方抬下信号车。他浑身瘫软,泪眼模糊地抬着担架往前走着。穿白大褂的人迎着他跑过来,孙伟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  李志方得救了,大夫说,他们一路上每一个抢救环节,都做得非常重要。

 



……李志方伤好归队后,孙伟考上了大学,回北京读书。这个期间,他没有一点李志方的消息。李志方是孙伟的幸福也是他的疾病,他非常想念他,渴望能再见到他。越是想他,越是想不起来他健康时候的模样。孙伟偷偷拿出来那张合影看。晚上宿舍限电,他钻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。李志方站在照片的角落里微笑,他的脸很小,看不太清楚眼睛。
  他托人打听过李志方的去向,知道他已经转业,离开了通讯连。没有人知道他最后落脚在哪里。孙伟心里非常遗憾,他怪自己不够勇敢,怪自己没有把握住时机。
  上学期间孙伟一天24小时呆在学校里,周末回家吃母亲做的饭解解馋,然后再到书店里转一转。他在书店里一站就是半天,眼睛看累了。他抬头往远处看,他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。他的心“扑通”一下停跳了,紧接着就狂跳起来,李志方!孙伟扔下手里的书,直奔过去。李志方穿着黑色的西裤和一件白衬衣,腋下夹着双拐,他手里捧着一本小说,眼神专注又纯净。
  孙伟叫了他一声:“李志方!”他的声音带着颤音。
  李志方看见孙伟,他高兴得叫了一声:“呀!”
  孙伟向他伸过手去,李志方一把握住了:“真是的,真是的。”
  他一连说了两个真是的,觉得有些失态,脸马上红了。
  李志方的手又绵又软,孙伟晕得像被扔到了天上。
  “做梦都想不到能在这遇到你。”
  李志方说:“我也是。”
  孙伟说:“整整三年没见了,我已经大三了,还有一年就毕业。”
  “我知道你上大学了。”
  “那你怎么不给我写信?”
  “我没有你的地址。”
  孙伟说:“我也没有你的地址。”
  “太巧了,再也没有比这次见面更巧的了。”李志方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孙伟,他高兴得像个孩子。
  孙伟看着李志方,不由地伸手捏了一下李志方刮了胡子的脸颊,“志方,你胖了真好看”他竭力克制着自己,眼神里的感情却完全把他出卖了。李志方被他看得脸红得像一枚透亮的苹果,汗珠从鼻子尖上渗出来。
  孙伟问:“腿伤全好利索了?”
  “残废了,下雨时残腿还是有点儿疼,我这次特意来总院检查一下。”李志方撸起右边的裤管,让孙伟看看自己那条裹着雪白的医用绷带的残腿。
  “对,好好查一下。”
  “嗯。”
  “你转业以后分到哪了?”
  “兰州。”
  “这么远?谁陪你来的?”
  “我表哥,他是医生。”
  “你在北京能呆几天?”
  “明天晚上的火车。”
  “今天我带你去玩怎么样?”
  孙伟突然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,李志方眼睛一亮,他高兴地笑了。
  “太好了!”
  “咱们现在就走。”
  两人说走就走,孙伟问他喜欢去哪里?李志方说,他带他去哪,他就去哪。孙伟带他上了地铁,地铁里人不多,每个人都有座位。孙伟喋喋不休,一直在说着。李志方眨巴着大眼睛听着。孙伟给他讲了一路上他们怎么抢救他,他们怎么挖路,怎么截车。他什么都讲了,惟独没有讲他是怎么给他做口对口的人工呼吸的。这话他死活说不出口,他觉得这是一个秘密,应该留给自己。
  李志方说:“当时我觉得自己的身体空得像一只布口袋。你们在我身边忙活,我都知道,可是我睁不开眼睛。”
  孙伟问他:“你心里在想什么?”
  “我觉得我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就死了,真是可惜。”
  爱情这两个字从他漂亮的嘴里飞出来,正正地砸中孙伟的命门,他觉得血全涌到上头,他喜欢的, 是一个男人,咋回事呀?他傻呆呆地看着李志方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  李志方垂下眼睛避开他的目光,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上流着他四百CC的鲜血,他曾经无数次地悄悄告诉自己说,他是我的了,走到哪儿,他都在我的心里流淌。
  出了地铁,孙伟叫了辆出租车,在后座恋人坐在一起, 孙伟紧紧地搂着李志方的小胖腰。李志方看着他健壮的身体,心莫名其妙地乱跳起来。他慌得赶紧转过脸去。
  “咱俩走走,你腿行吗?”孙伟穿好衣服走到李志方跟前问道。
  “行!”李志方回答得很干脆。
  孙伟在前面走,李志方把外衣系在腰上紧跟着他一步不落。两人很快进了树林。树林里很安静,偶尔有一两声小鸟的鸣唱。白桦树的树疤像一只一只的眼睛,从各个角度注视着他们。李志方连蹦带跳地在树林里跑着,他采了一朵小铃铛花对孙伟说:“连长,你救了我,我把这朵花献给你。”
  孙伟纠正他:“叫孙伟,连长、连长的多别扭?”
  他把花刚接到手,花茎就断了,花头垂下来。李志方指着花咯咯笑得喘不上气来,孙伟跟着他傻笑。
  孙伟把扒好的桦树皮,一层层仔细地剥开,他把那朵花夹在桦树皮里送给李志方。
  “回去拿这个做个书签,肯定好看。”
  李志方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起来。孙伟提议休息一下,李志方答应了。他们俩每人找了一个草窝躺下了。草很高,人躺进去就看不见了。孙伟看着天空,云很厚,霞光从缝隙里透出来。一群鸟擦着孙伟的脸飞过去,孙伟幸福得胸膛都快爆炸了。李志方渴了,孙伟带着他去找水,他们看到前面有勘探队的帐篷,几个男人在帐篷外面洗脸。



 

  孙伟问:“师傅,能不能给我们点水喝?”
  工人忙招呼他们两人进工棚。工棚里的工人们正在吃饭。看见来了生人,急忙让座。给他们倒了茶水,倒了酒,还摆好了碗筷。
  “到了这就是到了自己的家,大口吃大口喝才是瞧得起我们。”
  孙伟和李志方确实饿了,两人不客气地吃起来。馒头稀饭炒土豆丝,李志方吃得很香。孙伟边吃边看着他笑。
  李志方小声问他:“你笑什么?”
  孙伟小声回答:“看着你,我想起大胃·科波菲尔来了。”
  李志方窘红了脸。
  “小兄弟长得俊俏,你叫什么?”一个上年岁的工人问道。
  “李志方。”
  “在家排行老七?”
  “不是,我是阴历七月七日生的。”
  “牛郎织相见的日子,你们俩比他们俩幸福,天河隔不开。”
  孙伟和李志方心里往外冒甜水,两人突然谁也不好意思看对方了。回去的路上,两人一说话就笑。你笑过来,我笑过去,慢慢笑出了恋恋不舍的滋味。
  “几点了?”李志方问。
  “你没有表?”
  “没有。”
  孙伟抓过来他的手。他的手很大,手指又粗又长,手掌很厚很温暖。暖流传到李志方的身上,他头昏眼花,几乎喘不过气来了。孙伟掏出钢笔,非常认真地在他的手腕上画了一只表。他按照自己表上的时间,画好了时针和分针。他抓着手腕把那只表举到李志方的眼前说:“看好了,现在是两点四十五分。”
  李志方看了一下表又看了一下四周,太阳很亮,树叶沙沙响,空气里飘着松树略带苦涩的清香。这样的气味和光线成了他挥之不去的、永久的爱情记忆。
  孙伟和李志方顺着原路返回到河边,从河里捞出来自行车,骑到地铁口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。
  地铁里人很多,挤得站不住脚。孙伟侧过身,让李志方站到自己跟前来,李志方挤不动,孙伟把他拉过来,他伸着两条长胳膊在李志方面前一挡,在胸前给他留出来一块清静之地。孙伟用身体护着李志方,并且努力保持着他们之间的距离。车身启动,一阵摇晃,李志方的头发蹭到孙伟的下巴上。两人心里一阵战栗,他们闭着眼睛,希望这段路程能长一些,再长一些。于是他们坐过了站。
  孙伟说:“咱们再坐回去?”
  李志方高兴地连连点头。
  车上人明显少了,孙伟和李志方并排坐着,谁也不说话。无意间抬头,发现对方都在车厢的玻璃上偷看自己。两人你看过来,我看过去,看出了留恋和伤感。
  “我们坐了几圈了?”李志方问。
  孙伟说:“三圈。”
  李志方问孙伟:“你能给我写信吗?”
  孙伟说:“你把你的地址给我。”
  李志方把手插在口袋里拒绝给他写,他说:“明天晚上你来送我,到时候我把地址给你。”
  他的语气有点专横,孙伟喜欢他这副横中带娇的样子,他说:“那我先把我的地址留给你。”
  “我不要,我要等你给我写信了,我再照着你信皮上的地址给你回信。”
  李志方眼睛里泪光一闪,他垂着眼皮不看他。
  “不高兴了?”孙伟问。
  李志方颤抖着睫毛不说话。
  孙伟问:“想什么呢?”
  李志方说:“以后我们会不会见不到了?”
  孙伟说:“怎么会?一个人要想见一个人,怎么都能见得到。”
  李志方点点头,他说:“下一站我真得下车了,要不我表哥该着急了。他下午去医院拿我的化验结果,四点以前就该回来了。”
  孙伟说:“明天下午一下课,我就往火车站赶,咱们在那见面。”
  李志方举起画着手表的手腕示意孙伟一定要记住时间。
  他说:“七点半。”
  孙伟点点头说:“七点半。”
  李志方下车了,孙伟隔着车窗看见李志方的身影在站台上越来越远了,他的心一抽一抽地有一点疼。
  第二天下午一下课,孙伟冲出教室,在走廊上跑得飞快。
  同学中有人大声问他:“孙伟,你干吗去?”
  孙伟没吱声也没回头,老师故意拉课,孙伟心里急得已经火上房了。街道上车辆拥挤不堪,一辆出租车把一辆桑塔纳剐了,交通警站在马路上疏导交通。孙伟坐在公交车里心急火燎地看着外面。乘客们七嘴八舌发着牢骚。
  “走着都比坐车快。”
  “赶紧拖到一边解决去,在这耗我们的时间。”
  孙伟看了一下表,他冲前面大声喊道:“司机师傅,请你把门打开,我要下车!”
  司机说:“你在这下车,不是等着警察罚我吗?还是车上等着吧。”
  孙伟使劲擂着车门:“我要赶火车!赶火车!”
  孙伟晚了,他在车流里疯狂地奔跑着,头上的汗,水一样地往下流。孙伟跑进站台的时候,开车铃声响了,从北京开往兰州的列车刚刚开动。孙伟追着火车跑了很远很远,直到再也看不到火车的影子。他沮丧得差点哭出来。

 


  “后来呢?”大漠落日在耳麦里问他。
  孙伟说:“后来我间接问了他的很多战友,他们都说不清楚他的去向。他跟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断了联系。”

  “你不是说一个人要想找另一个人总能找得到。”
  “理论上是这样的。”
  “你爱他?”大漠落日问。
  “是。”
  “当时你为什么不跟他说?”
  “时间太短,我怕吓着他。”
  大漠落日说:“这件事你做错了。”
  孙伟没有说话。
  大漠落日问他:“怎么不说话?”
  “太晚了,睡觉去吧!”
  孙伟连声别都没有道,他关了电脑。
  他在椅子上呆坐了两个小时,他慢慢地站起身,从箱子里面拿出来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。这是李志方写给他的第一封信,也是最后一封信。那次分手的一年后,孙伟收到了这封挂号信。看见信封上兰州两个字,知道是李志方寄来的。孙伟喊了一声,撒着欢跑进图书室。他找了个座位坐下,迫不及待地拆开了那封信。信封里装着孙伟送给李志方的桦树皮,他用它制作了书签,书签上贴着用特殊工艺烘干的几朵野花,其中有那朵蓝色的铃铛花。信签里夹着一张彩色照片,照片前景实,后景虚。前景是李志方的手腕,腕上画着一块手表,时针和分针定在两点四十五分。后景是李志方模糊不清的脸,看得出他在笑。
  “看见这张照片了吗?这是你给我画的表,我怕蹭掉了,那天晚上回到招待所就用照相机拍下来了。这样这块表就永远和我在一起了。”
  孙伟看着信笑了。
  “还记着我送你的那朵花吗?我把它做成了书签,这样它就永远和你在一起了。分手那天你没来送站,我们没有见到最后的一面。这样也好,省得我在火车站上当着你的面哭出来。我在北京的检查结果不好,那条伤腿出现了恶性肿瘤。医生说我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,这是个非常不好的消息。如果我还活着,绝对不能告诉你。我希望我在你心里是永远健康,快乐的。孙伟,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,我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。一直盼望能接到你的信,看来这一世是没希望了,你说过一个人要想找到另一个人是肯定会找到的。你说的对,我找到了你的地址,因为我要把我们之间惟一的也是最后的一封信寄给你……”
  孙伟看信的日期,写于一年前。再看邮戳,寄于十天前。
  孙伟听见带着颤抖水音的声音从喉头涌出来,他使劲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。
  搂着信封跌跌撞撞往外走,一路上他带倒了两把椅子。在寂静的图书室里引起巨响,人们纷纷回头看他。
  悲痛使孙伟不能再想下去了,他扯过搭在椅子上的毛巾,捂在脑袋上。毛巾遮住了他的眼睛,两行眼泪从毛巾里溪水一样地流淌下来


路过

雷人

握手

鲜花

鸡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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